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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93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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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93 章

清香瞬間鋪面,游弋立即閉上眼睛。閉眼的這一刻他忽然忘了自己身處什麽地方,能看到的只有一片紅光。

他立刻遏制住冒出頭的想象,只提醒自己,這是因為光線穿過眼瞼刺激了視網膜,所以是正常現象。

“游弋,送你的這朵是油菜花,如果不是他們提醒,估計我也忘了有這麽個地兒。不過你運氣真挺好,春天的第一茬油菜花算是才開。”

“這裏被收割之後,夏初還會再開一次,那時候每天人都非常多,就我們現在站的這塊兒估計坐滿了拍照的人,提到拍照我又後悔沒拿相機了。”

花瓣從眼睛慢慢挪到鼻尖,今見山在上面很輕地掃了掃:“板藍根播種的季節在秋季,隴溪有,不過沒這麽壯觀。等到了秋天可以帶你去看看,不過這點兒又不好,別人都能摘一些回去煮著喝,你的話就看看花行了,算是浪費......”

“今見山。”

今見山小幅度晃動了一下:“嗯。”

“抱歉。”

“好端端道什麽歉,”今見山話音裏帶上笑,“能聞出來油菜花什麽味兒麽?”

游弋緩緩睜開眼,越過肩看向盈盈閃閃的金色花海。

大自然會鬼斧神工,沒有霧,所到之處卻全是霧,讓人在一望無際中迷失方向。

終歸還是一個敗興的人,游弋沒有急於向面前的人再次道歉,而是閉上眼睛,一遍遍感受輕掃在鼻上的嬌嫩花瓣。

清香中有苦和酸的味道,近距離細聞其實並不好聞。面前的人正留足時間等待,游弋再次睜開眼。

他越過花瓣看向今見山的眼睛。裏面有笑也有溫暖,看來看去就是沒有疑惑和探究。

游弋清了清嗓,問:“我站了多久?”

“什麽叫站了多久?”今見山微微挑眉,“別告訴我剛來就要回。”

對視片刻,游弋露出很淺的笑容:“今見山,從可以聽到聲音起,你的話已經變密了。”

“嗯,所以我在緊張。”今見山雖不再掩飾,眼裏的笑卻沒有消失。

游弋又問一遍:“我站了多久?”

“一個小時左右。”

“抱歉,我......”

今見山上前抱住游弋,打斷他要繼續道歉的話。拿花的手環住他的腰,另一只手撫進發尾裏揉捏上他的後頸。

“一個小時算久麽?”今見山問。

游弋稍仰起脖頸使勁吞咽了一下,安撫地拍了拍今見山的背。

待聲音能如常吐出,他回:“不清楚,相比往常應該算短。”

“游弋。”

“你問。”

今見山笑著埋進頸窩:“話意思問什麽都說?”

“也不一定。”

“那算了,等我摸透你的底線再問,免得你再說一些我不愛聽的話。”

其實比花好聞太多,游弋感知著後頸上的舒適,使勁掐了掐指尖:“需要為你的體貼道謝?”

今見山不滿道:“別光嘴上的本事。”

“你說。”

“肖像?”

“不死心?”

今見山悶在脖頸裏,長嘆一聲氣:“堂堂一個大設計師,連著兩次應付差事,這讓我心裏非常火大。”

“看來祝福不夠滿意。”

“看,多說兩句就是人不愛聽的話。”

鼻息勻長地灑在脖頸和鎖骨上,下頜臉側全是紮人的頭發,癢,非常癢。

忍了又忍,游弋沒忍住,還是拍了拍今見山的背:“可以了。”

“不讓抱?行。”今見山直接親上去。

“臥槽——!”

“操——!光天化日你們還要不要臉!”

“見山!你真他媽讓兄弟們開眼!”

“真沒看出來啊老游!你也不是多死板一人嘛!”

“才子!那些話是不是顛三倒四了?!”

遠處全是晃蕩在油菜花田裏的人,鱗次櫛比的榆樹下也都是乘涼的人。

穿過這些,一群男男女女推搡著朝他們跑來,隔著距離用吼的方式赤果果告訴兩人,他們全看見了,並且看得一清二楚。

等相聚在一起又像是抓住了把柄,逼得又是配合拍照,又是當個沒有感情的攝像機器,行為舉止和在喬納爾大雪中一樣幼稚。

*

“老大,在哪兒演奏?”小哲抱著手碟下來。

馮勳指了指:“給你們老大搬個椅子放中間,既然今兒打定主意要現眼,就讓過足了癮。”

“來來來,老趙給我搭把手,咱把這桌子擡中間,讓老今上去坐著。”

“要花兒不?一會兒結束咱家給送上去?”

......

喋喋不休的擠兌,今見山服氣地往露臺看了眼,問旁邊:“樓上在開會?”

“好像......沒有吧,”小哲垂下眼,吞吞吐吐說,“在躺椅上,不知道是不是睡覺。”

“嗯,給我吧。”今見山偏了偏頭,“點心和茶準備一份送上去,和上次一樣。”

從鄲萊看完油菜花回來後,游弋沒有閑聊多久就上樓了。開會的幌子很好用,唯獨清楚的人還不敢貿然上去打擾。

今見山抱著手碟坐在光禿禿的梅花樹下,他掃視了一圈圍坐的人。調侃的眼神止不住飛過來,還有往露臺努嘴的,像是問“不叫游弋?”。

今見山瞇眼眺望著高空,沒有理會調侃。一直等小哲下來坐好後,他在手碟上緩慢地敲擊起來。

下起來的大雨不要錢,日頭更像是不要錢,明明是下午的和煦陽光,卻火辣辣烘烤得人直喘不上氣。

金屬傳熱太快,十個指尖像是貼在火爐上炙烤。氮化鋼材質的手碟和不銹鋼也有區別,音色太過低沈,好像要彰顯有多溫暖。

今見山想擦一擦汗,又被一陣掠過的風吹得一身冰涼。眼前有些眩暈,他懷疑自己在四月的上午中了暑,又在下午才發作。

左邊扭著身子的人在笑,對面舉著酒杯的人在笑,帳篷裏聊天的人在笑,身邊的好友也在笑,笑什麽他不清楚。

天大地大包攬的是形形色色的人,他們造就無數個故事,這當中有平凡也有離奇,它們有個總稱,叫做世間百態。

這些世間百態又造就無數個形形色色的人,有如他這樣,也有如游弋這樣。

一個在人聲鼎沸中品味,一個在萬籟俱寂中體會。

今見山仰望著二層屋檐,苦澀地笑笑。所以隔開的不是高度和距離,確確實實是一整個世界。

砰——!

眼前一個泛著光的東西飛掠而過,乍然響起的破碎聲驚擾了滿園春色。

濺起的殘渣染上憤怒的火紅,一聲暴呵和兩道人影從餘光中躥過。

眾人從椅子上彈起,還沒有明白狀況,先見趙別反應極快地抱拽住馮勳。

“我操你媽,誰他媽給你的膽子!”

“勳子勳子!”

“勳子!”

“我靠......”

“咋了老板!”

“我操。”

歌德曾說過,道德純潔的少男少女的初戀,永遠趨向崇高的目的。

青澀、懵懂、真摯、特殊......這些都是對初戀的讚美。因為初戀只是站在回憶裏,被安放在一個很高的神壇,隨手投下的便是兵荒馬亂。

而安放在神壇上的人,不能因為看到祈求和渴望就毅然決然地走下。

也不該下來,因為一旦觸及實體就會發現,滿目的兵荒馬亂皆是低劣的執念。

三三兩兩的年輕人停下適意來回張望,一時間整個院子只有馮勳的謾罵以及眾人的勸阻。

也不準確,今見山似有所感地擡頭。不錯,另一個世界的人被驚擾了。

來到這一世界的人正斜倚著欄桿,手裏拿著一塊酥脆可口的點心,擺足了作壁上觀等戲開場的架勢。

是怎麽確定這是出足以讓他感興趣的戲呢?應該是疤痕帶來的連鎖效應,作壁上觀的人太聰明。

光線問題應該瞧不清,可今見山還是瞧清了看過來的玩味和戲謔。

真是奇怪,在這種充滿戲劇性的境況中,他非常不合時宜的對這眼神有點不滿。

“勳子,開門做生意的地方別讓老今臉上掛不住。”

“他媽放開!狗操的玩意兒敢他媽堂而皇之地跑來?你竟然敢來?”

“買賣不成仁義在,咱不能以多欺少不是?哥幾個來把這逼擡回去,媽的,發起火來我一身膘咋使不上力。”趙別和石昊拖著馮勳往後拽。

沈容刻使勁拽馮勳手上的東西:“勳子,你能不能先冷靜冷靜。”

“打哪兒來的回哪兒去!”

馮勳滿是紋身的脖子上青筋暴起,他一手攥著凳子,一手越過人頭怒指著門口的人:“見山就是死到葉拂耳也用不著你來吊喪,他媽聽明白了?!”

“行了。”今見山撥開圍著的人。

他從馮勳手上奪下凳子,又在炸毛的頭頂抓了抓:“清竹沒說錯,你幹脆綁我腰上算了。”

“見山,他竟然敢來?”馮勳赤紅著眼回頭,“見山,他他媽怎麽敢的?”

“嗯,我問問。”今見山偏了偏頭,“都回去坐著。”

一幫人把還在罵罵咧咧的人往光禿的梅花樹下拖,沈容刻上前趕忙給宿客們賠禮道歉。

“真是對不住,這樣,下一周的房費咱從當事人賬裏扣。”

“沈哥別這麽說,昨天晚上就讓你跑了,要不今天晚上坐陪到底?”

“導游的事情是不是能趁機敲竹杠?”

“走了,正好去轉轉。”

“我不管啊,上回來你沒答應的事情這回必須得答應!”

“今兒你們要我命也得給!房費也不用省著,反正不是從我賬上扣,對不住啊各位!”

住在這裏的都是年輕人,和沈容刻的關系處得相當不錯。三三兩兩的人不是回了自己屋就是直接出去轉悠了。

人一走,沈容刻臉上的笑容消失,他深深看了眼門口的人,轉身坐回梅樹下。

今見山指了指地:“來兩個人收拾幹凈,再沏一壺茶過來。”

圍觀的員工緊張地疊連點頭,三下五除二將院子裏恢覆原狀,然後識趣地出了院子。

今見山放下手裏的凳子,坐下後這才看向院門口:“坐著聊?”

照理來說,這種架勢一般人早該臨陣脫逃了,可門口的秀氣臉龐卻漾著酒窩。

棕色頭發被偏移的陽光照得一派溫潤,好似渾然不覺場面是由他造成。

“見山,剛才那首曲子叫什麽名字?”安浩走近,拉開椅子坐在對面。

神態舉止不能用分別已久的前任來形容,反倒有點像隔山跨海前來探望的朋友。

朋友沒什麽變化,依舊是記憶裏的活潑模樣,無需接觸就能看透的不谙世事,用少年來形容不為過。

今見山笑著搖頭,拿過桌上的茶慢慢倒起來:“什麽時候來的?”

“上午那會兒,來了沒有看到你們我就去附近轉了轉。”

安浩前傾身子,胸膛抵著桌沿,用悄聲的語氣自然說:“時間算是挑的好?我沒想過勳子會有這麽大反應,萬一上午單槍匹馬遇上了,今兒是不是怎麽著也得橫著回去?”

“時間確實挑的好,經停也去過?”今見山把倒好的茶推過去。

安浩在半途握住杯子:“嗯,圍著湖繞了一圈兒。本來想住來著,前臺說沒有空屋子,你能用老板的身份給我騰出來一棟麽?”

“老板也不能把人攆出去。”今見山笑著靠坐回去,“不管是經停還是北棲,我記得你沒來過吧。”

安浩有些不滿地咕噥:“以前我總說你適合當刑警,好像什麽在你眼裏都沒有可乘之機,這麽久沒見不應該先敘舊嗎?”

“敘舊......”今見山頷首,“行,你起話頭。”

安浩撐起臉頰,細細打量今見山。他的目光裏有笑有懷念,當然也有很濃重的情義。

“過得好麽?”

“嗯。”

“那是手碟吧,”安浩努了努鼻子,“如果沒分手,我應該是第一個聽眾。”

今見山兩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,沈默地盯著。

沒有聽到聲音,安浩秀氣好看的臉上再次洋溢出酒窩:“當時你在電話裏說要給我......”

“如果敘舊敘的是以前的點滴是不是太沒勁了?”今見山打斷,“況且中間還隔了兩年,不如說說兩年前,或者一個月前,一周前。”

院子裏安靜下來,圍坐的人蠢蠢欲動起來,又被當中不知道誰阻止。

安浩看著今見山,笑容漸漸黯淡。他神色憂傷地說:“不是吧見山,我沒有任何要打擾你的意思,只是想當面給你道個歉。”

“道什麽歉?”今見山毫不避諱,“為你提分手道歉還是為你移情別戀道歉?”

“見山......”

安浩試圖阻止卻又沒有下文,今見山笑了笑:“如果是這些,我記得你在電話裏已經道過歉。”

他們是從大三談戀愛至前年為止,在一起六年的時間,結束時只是電話做了了斷,很潦草也很可笑,但更多的是荒唐。

面前人遲遲不出聲,沈默的時間裏今見山光明正大地打量。他的眼神沒有流露什麽覆雜情緒,就只像是在打量一個有年代感的物品。

這種打量太過犀利,並不好受,安浩被盯視地有些手足無措。

直到無措要變作難堪時,今見山才低緩地說:“蟄伏在驪城不出聲不露面,制造出一種仿徨糾結無法面對的假象,用慣有的可憐姿態偽裝出真誠的常態,不會真當我和你是能閑聊的關系吧?”

異常安靜的院子裏連窸窣聲也戛然而止,樹下的眼神慌忙亂飛,屋頂上的咀嚼停住。

沈著的聲音仿佛讓一切都陷入了屏息以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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